_梅花落满了南山_

　　第十二章 

　　府里成日寂静，死水般的日子很是过了一阵子，胤禛依旧是多数宿在嫡福晋那里，偶尔几天兴致上来了才宠幸一下其他人。宜修早就不稀罕他的恩宠,故而多是引着他去看弘晖，偶时日一长，又有病弱的弘昐对比着，胤禛看这孩子也越发不同。

　　偏偏老天不会让这府里真正平静着。

　　晨起请安时李氏晕了过去，当着众人的面儿，柔则也愿意摆一摆慈和主母的款儿，命人请了太医来，就在她这瞧了。一瞧不要紧，却是李氏又有了身子。柔则嘴角抽动了两下，随即做出一副大喜的神色，一边让人给胤禛报了喜，一边使人把李氏好生抬了回去，又开了库房，很是赏了些好东西。

　　话说柔则没了孩子不过小半年，胤禛大部分时间都宿在她这，她的肚子毫无动静，可李氏却又有了。柔则心中哪能痛快得起来？她房里早有小丫鬟得了宜修的恩，忙不迭地递了话儿来，说是福晋心情不好，午膳时打碎了好几个碗碟，青棠兰华两个大丫鬟也挨了两句排头，让侧福晋若是来的话小心着些。

　　“听说大小姐脸都气歪了。”剪秋幸灾乐祸：“大夫人那边的意思，是再请个太医也给大小姐瞧瞧。”

　　这话怎么这么耳熟？宜修也笑了，前世年世兰不就是如此吗？虽说这两人不是同种情况，可这不能生，倒也是同命相怜了。

　　“看看也好。”宜修道：“只不过姐姐才难产不久，恐是身子底子还没恢复，也瞧不出什么，依爷的意思，好生调理着便是了。”

　　这边主仆两个风和日丽，主院可谓是风雨交加了。

　　自打柔则难产丧子，性情便不太似从前，外人不知，几个贴身服侍的还是心知肚明的。今个儿又出了这样子的“喜事”，青棠她们更不敢大意，时刻注意着。

　　兰华不比青棠和从前的丹葵得柔则喜欢，虽也是惯用的，却也是后面提上来的，难免就心急了些，眼见主子心里不顺，又想到前阵子家中夫人来的信儿，上前一步笑道：“主子若是心中烦闷，不妨抱了大阿哥来解个闷？奴婢前几日去侧福晋院儿中送东西时瞧见了，虎头虎脑的，正是可爱的时候呢！”

　　青棠不着痕迹地瞪了兰华一眼，又见主子若有所思，似是真的在考虑此事，心里一突突，壮着胆子拦道：“大阿哥好像也四岁多了，奴婢听说，正是闹人的时候呢。”她走过去为柔则捏肩：“咱们主子是个最有才气的了，又爱清静，只怕要了大阿哥过来会吵了呢！”

　　柔则点了点头道：“确是如此，况且宜修是我亲妹妹，”她知道四郎对宜修的态度，明显敬重有余宠爱不足，弘晖大抵也是宜修唯一的孩子了，又想起那日姑母说的话：“我怎么忍心他们娘俩受这母子分离之苦？”

　　青棠暗松一口气，她是知晓德妃的意思的，主子刚没了孩子，保险起见还是不要得罪婆母的好，况且......二小姐也不是个好惹的。

　　“二......侧福晋说到底是个妾室，您也真是抬举她，”兰华不忿道：“您是嫡母，这府里所有阿哥格格都得叫您一声额娘才是。”

　　不等柔则说话，青棠道：“兰华说的是，可这府里也不止大阿哥一个孩子，三四岁的孩子也记事了，主子若是喜欢，不是还有二阿哥吗？”

　　这正说到了柔则的心坎上，她眼中亮了亮，道：“这话没错，眼下李氏又有了身孕了，为子嗣计，不妨把弘昐抱到我这儿来些日子，也方便她养胎。”还能给李氏添堵。

　　青棠笑着应下，恰巧胤禛回来，请了安后和兰华一齐退下了。

　　“你做什么帮着二小姐说话？！”刚出了门，兰华就迫不及待地质问道，仿佛已经瞧见青棠被宜修给收买了似的。

　　青棠心里一阵哀叹，这刚走了丹葵，提上来的兰华也是个没脑子的，眼见四下无人，便将那日德妃的意思透给了兰华。

　　“咱们主子现在是福晋了，不比寻常人家，是嫁到皇家，嫁到宫里头了。”她点了点兰华的额头：“爷虽然现在只是个贝勒，可得太子看重，日后必然是个王爷的，德妃娘娘的意思是，二小姐好歹是乌拉那拉家的人。”

　　兰华若有所思，道：“这倒不假，可夫人那边......”

　　“夫人也没嫁到皇家里头过。”青棠说了句废话，两相比较，她还是更相信有着丰富皇室斗争经验的德妃：“夫人那套，估计不太管用了。”

　　此时屋子里的胤禛正听爱妻说李氏有孕，为了让她安心养胎，想把弘昐抱过来养着。

　　“你也是菩萨心肠。”他感慨了一句，道：“也罢，李氏的位份确实是低了些，弘昐养在她那儿不是很相宜。”

　　柔则又说了些大度贤惠的话，哄得胤禛高兴不已，当晚自然歇在正院儿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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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“李氏？”宜修落下一子，好笑地看对面的弘晖小大人般琢磨下一步该走哪里，小脸皱成一团，极为可爱。

　　“她来做什么？”宜修问道，却没分给剪秋半个眼神，分明是不将此事放在心上。

　　剪秋看了一眼弘晖，见宜修未说什么：“是关于二阿哥，刚听说福晋把二阿哥抱到主院儿去了，说是李侍妾又有了身子，怕二阿哥吵闹惊扰她安胎，不如先接到她院儿里养着，也两厢得宜。”

　　“这话倒是挑不出错儿。”宜修道，转了过身同剪秋说道：“既如此，她来我这儿做什么？”

　　这是明摆着的明知故问，剪秋暗自琢磨了一番主子的用意，道：“自然是李侍妾不愿了。这做额娘的，哪里舍得母子分离，再说，旁的人再好再亲近，哪抵得过亲娘真心。”

　　“倒也是可怜。”宜修叹道，“罢了，都是做额娘的，将心比心，请她进来吧。”

　　弘晖已懂了几分事了，听着额娘与剪秋姑姑的对话，莫名想到了前几天嫡母姨娘身边的兰华姑姑对他异常亲热一事来，再加上得知李侍妾要来，自觉不该在这打扰，便蹦到地上打了个千儿：“那儿子就先告退了，正好这步棋还需细细思量。”

　　宜修笑得温柔，点了点头吩咐绘春收拾了棋盘给弘晖拿着。

　　李氏这才被绣夏引着进了宜修的屋子。

　　她几乎没私下里见过宜修，应是孩子给抱走的缘故，脸上还带着泪痕，人也是惴惴的，加上宜修身居高位的久了，通身气度自是不同，又管着府内事务，一举一动更是让她不安。

　　“奴才给侧福晋请安。”李氏不敢托大，礼行得标准，不敢起身。

　　宜修从不在这些小节上难为人，放下茶盏便起身亲亲热热地将她扶了起来：“妹妹有了身子，怎么还拜呢？！这不知道的，还要说我不体贴姐妹了。”

　　李氏搭着她的手起身，只敢抬眼看一看宜修是带着笑模样的，又低头道：“礼不可废，奴才不敢疏忽的。”

　　“都是服侍爷的人，妹妹也是太守礼了。”宜修佯作不知李氏的来意，打趣道：“也是妹妹这份儿伶俐才得了爷青眼，回头我也得多学着些。只是妹妹从前不常来我这儿串门子，日后还要常来才是。”

　　李氏点头答应着，恍神间眼泪又掉了下来，正砸在宜修拉着她的手上，温温热的，顺着皮肤淌了下去。

　　她这般哭，宜修倒是不得不问一句了：“妹妹这是怎的了？可是受了什么委屈？”她拍一拍李氏的手：“如今你有了身孕，金贵着呢，可千万别委屈了自己，若有什么缺的，只管打发人来说一声就是了，到底子嗣为重，想来爷没有不依的。”

　　李氏摇了摇头，泪流得越发凶猛了，剪秋看出主子的不耐，忙走过来扶搀着李氏坐到一边，又递了帕子过去。

　　宜修叹了口气，坐在她旁边道：“这是个怎么回事儿？怎么妹妹到了我这儿便哭个不停？若让人瞧见了，是我不好了呢？还是你受了欺负呢？”

　　这话吓得李氏一个激灵，当即不敢再呜咽，吸了吸鼻子跪在了地上，道：“奴才知道，这话说出来没理，可是，只盼望着侧福晋和奴才一样，都是当额娘的，略动一动恻隐之心，让我的弘昐回来。”

　　齐妃啊齐妃，宜修在心中叹道，竟是数十年如一日地不会说话，本宫当年也是昏了头了，竟会想扶这样蠢钝女人生下的孩子登临大宝。

　　“你这说得是什么话？”宜修也懒得同她打哑谜了，示意剪秋将她搀起来：“福晋体谅你有着身子照料二阿哥不易，怎么到你这儿竟好似抢了你的一般？”她着意提高了声调：“这是爷和福晋给二阿哥的体面，你该高兴才是。”

　　“侧福晋——侧福晋——”李氏泣不成声，抽噎了半天才缓过劲儿来，号啕道：“只是，只是奴才到底是做额娘的，二阿哥又年幼，奴才实在舍不得——”

　　“你若想孩子了尽管去便是了。”宜修打断了她：“姐姐向来心慈，怎会拦着不让你们母子相见呢？”看李氏依旧啼哭，又软声道：“你也该多为肚子里这个想想，你成日啼哭，像什么样子？也不怕哭伤了他。”

　　李氏吸了吸鼻子，逐渐收了哭声，道：“奴才......奴才着实是舍不得，二阿哥年纪那样小，如何能离了亲娘呢？他身子又弱，奴才不是不相信福晋，是怕底下的人伺候得不好，只要一想到，就像被刀割了肉似的。”

　　宜修叹了口气，话更软和了点：“都是做额娘的，我又怎么体会不到你的心情呢？你放心，我会去同姐姐说，让你多见见二阿哥，拨一个伺候他惯的嬷嬷去。至于你这边，还是要悉心养护好自身才是。”

　　“......多谢侧福晋。”

　　宜修叹了口气，又劝慰了李氏几句，又开了库房挑了两匹柔软的锦缎，才令剪秋送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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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“爷听说，李氏下午哭哭啼啼地来了你这儿了？你俩素日不常走动，所为何事啊？”

　　宜修斟茶的手顿了顿，可算知道胤禛今日改道她院里的来意了。这人，当真是多疑的性子从未变过，哪怕是后院儿，也得牢牢把持着。

　　“是呢。”宜修应了一声，可不信老四不知晓其中的缘故，无非是等着听她说罢了，只是这态度的差别，还是要细细斟酌的，她琢磨着胤禛的意思，觉得此刻他还是不会因为李氏而不喜柔则，便道：“还不是为着二阿哥的事。”

　　宜修缓缓道：“今个儿我正陪弘晖下棋，您也知道，这孩子正是闹腾的时候，看着我打棋谱也闹着要玩，正学着呢，李氏就来了，进来就哭，我也是好半天才知道是怎么回事。”

　　“姐姐从来都是个稳妥人，养着二阿哥是孩子的福气，又是体谅李氏自己带孩子不易，我只觉着，是底下人没把话说清楚，怕是让她误解了姐姐的意思了，便又细细给她讲了讲这利害关系。”她盯着胤禛的眼睛，“然后李氏又哭，说不是不信任福晋，实在是这母子连心，离了孩子哪有不想的呢？”

　　这话大抵是会触动胤禛的。宜修想着，又叹道：“我这也是做额娘的，心里头就不忍了。”

　　“你是想求爷，把孩子还给李氏？”胤禛眼里的两分动容淡了下去，拧起了眉头。宜修向来都是识大体的，又极为她姐姐着想，不会如此不懂事。

　　“妾怎么会？”宜修娇嗔埋怨地看了他一眼：“妾身是想着，李氏也入府不短时候了，早前儿生育了二阿哥，眼下肚里又有了一个，不如给她晋一晋位份？一来份例上好过些，利于她安胎；二来也是份体面，显得咱们爷宽和大度，心里头有人。”

　　“这话不错。”胤禛点点头，他膝下孩子不多，李氏这种小家碧玉也别有一番风情，确实得他的心，这样一来，也算李氏用弘昐给自己还了位份，日后也有个说法：“你考虑得很周到。”

　　烛光摇曳，他瞧着宜修更可心了几分，拉着她的手调笑道：“你这般为爷着想，想要什么奖赏？”

　　宜修不动声色地把手抽了出来，借势靠在了他的怀里，道：“为自己家着想，谈什么奖赏呢？只要爷常想着我们娘儿俩，宜修就知足了。”